纳木错的水漫过鞋底时,我正趴在湖边的玛尼堆上喘气。海拔四千七百米的风裹着冰粒打在脸上,湖水却比想象中温和,像一块被阳光焐热的蓝宝石。这是我第二次踏上西藏的土地,距儿时跟着家人来此已隔了十五年,只是记忆里的神湖远没有这般清冽,许是当年被高原反应折磨得只顾着哭闹。
向导扎西在身后用藏语喊着什么,手里的氧气瓶晃出细碎的叮当声。他总说内地人看湖太心急,非要把整个神湖都装进眼睛才肯走。我踉跄着爬起来时,他已经把我的背包甩上了越野车,引擎轰鸣惊飞了湖边啄食的红嘴鸥。“天路要赶在日落前翻过那根拉山口。”他拍掉我裤脚的沙砾,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打趣着说:“不然夜里会有狼跟着车灯跑。”
后视镜里的念青唐古拉山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雪峰在云层里若隐若现。我们沿着被称为“天路”的京藏高速行驶时,柏油路在冻土层上微微起伏,仿佛行驶在巨兽的脊背。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震得车窗嗡嗡作响,扎西却能一边嚼着青稞饼,一边单手转动方向盘躲避路面上的经幡堆——那些被风撕裂的彩布缠着石块,是藏民们留给山神的信笺。恍惚间竟想起儿时第一次进藏,那客车司机也是这样握着方向盘,说路两旁的经幡是给迷路的灵魂指路的。
正午的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时,扎西突然猛打方向盘拐进一条碎石路。“当雄的茶馆老板娘熬的酥油茶,能治你的高反。”他朝远处的经幡群扬下巴,土黄色的藏式民居正从经幡缝隙里漏出炊烟。茶馆的木门轴发出老弦般的吱呀声,老板娘系着靛蓝围裙迎出来,铜壶在炉上咕嘟作响,奶皮子的香气混着煤烟味漫过门槛。
她端来的酥油茶浮着一层金亮的油花。第一口下去我差点吐出来,牦牛黄油的腥气混着茶碱的苦涩直冲天灵盖。扎西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模样大笑,露出两排被酥油染黄的牙齿。他说内地人总把酥油茶当饮料,其实该像喝酒那样小口抿,让油脂在舌尖慢慢化开。三碗下肚后,我果然品出了其中的妙处,暖意顺着喉咙爬进胃袋,连呼吸都带着奶香。老板娘趁机端来糌粑粉,教我用拇指按出小窝盛酥油,“这样吃才像我们藏家人”。
离开纳木错的第三日,我们驱车前往布达拉宫。儿时记忆里的宫殿被笼罩在酥油香气里,而今再次踏入宫门,那股混合着藏香与油脂的味道依旧浓烈,像是时光凝固成的浓雾。白墙由牛奶、蜂蜜与石灰混合而成,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墙缝里还嵌着暗红色的灌木枝,据说能抵御高原的强风。
偏殿里的酥油灯长明不灭,火苗在琉璃罩里轻轻摇晃,把壁画上的飞天神女映得忽明忽暗。负责添灯油的老僧告诉我,这些酥油来自藏北草原,每年有上千头牦牛的油脂被送到这里。角落里坐着个穿绛红色僧袍的小僧人,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正用手指点着经文小声诵读,藏文的辅音在他舌尖打着转,像一串滚落的珠子。我想起儿时曾在这里看见同样年幼的僧人,也是这般专注,只是当年只顾着数他袈裟上的盘扣。
沿转经道走到后山时,听见向导与喇嘛对着金塔谈论着殡葬之事。藏地的丧葬方式总带着与自然相融的豁达,天葬时秃鹫会将逝者带向天空,水葬则让流水送灵魂去往彼岸,而金塔只属于德高望重的喇嘛。“就像冰山融水汇入江河,最终都会回到轮回里。”老喇嘛转动着鎏金经筒,阳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流淌。
离开拉萨的第七天清晨,我们在挂满苔藓的寨门下停了车,珞巴族向导阿爸正用砍刀劈开挡路的野藤,兽骨串成的门帘在他身后摇晃出细碎的声响。
“这是我们的生命树。” 他抚摸着一根雕满蛇与花朵的图腾柱,树皮的纹路在他掌心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阳光穿过雨林缝隙落在图腾上,那些夸张的男女符号忽然有了温度。在晒谷场旁的竹楼里,我见到了阿爸的两位妻子,年长的那位正在用藤条编织背篓,年轻的则抱着孩子给玉米脱粒。她们见到我时都露出腼腆的笑,露出和记忆里布达拉宫旁卖青稞酒的姑娘一样的梨涡。
阿爸说珞巴人相信万物有灵,生殖崇拜是对自然最朴素的敬畏。屋檐下悬挂的木雕生殖器,其实是祈求谷物丰收的图腾。至于一夫多妻,更多是为了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抱团生存。“就像雪山需要冰川滋养,家庭也需要更多双手共同支撑。”他指着远处南迦巴瓦峰的雪线说,那里终年不化的冰川正在缓慢移动,像大地古老的呼吸。
回程时再次路过纳木错,湖水依然清澈得能看见十米下的卵石。扎西把车停在老地方,我望着念青唐古拉山的雪峰,忽然明白儿时为何觉得神湖模糊 —— 那时的我还读不懂,远处的冰山与近处的人间,原是被同一种呼吸连在一起的。风掠过湖面时,带着布达拉宫的酥油香,也带着珞巴村寨的藤条味,像是天地在轻声诵读那些尚未被读懂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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