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霭还未散尽，南门城墙上的青苔已经沁出露珠。我往古城文庙方向走，脚下青砖的纹路被两千年晨昏磨得温润，像祖母梳妆匣里那方泛着幽光的洮砚。春天的柳枝簌簌落在肩头时，恍惚听见城堞深处传来青铜编钟的余韵——那是两千年前司马书院早课的晨钟。

古城墙根永远氤氲着花椒的辛香。戴白帽的老人守着饸饹床子，黄铜压杆在晨光中起起落落，漏下的荞麦面如金丝坠入老汤。这口铁锅自光绪年间便没歇过火，羊骨与三十八味香料在时光文火里熬成琥珀色。我总疑心碗底沉淀着韩原的黄土，否则怎会这般醇厚？食客们在美食街口的饸饹店捧着粗瓷海碗，整条街道流动着浓厚的花椒香味，恍若千年光阴正从指缝间无声淌过。

古城街道，七十二座牌坊依然在正午的日头下投下清凉。我数着那些被车辙磨去棱角的柱础，在解状盛区坊下驻足。永乐年间的石狮鬃毛间栖着野蜂，仿佛还带着当年新科进士策马游街时扬起的尘埃。布庄门前的青石阶上，老裁缝正给木格窗棂糊桑皮纸，蝉翼般的窗纸透出里屋悬着的蟒袍——那是为正月司马迁祭祀准备的祭服，金线绣的云纹里藏着黄河的九曲柔肠。

暮色漫过毓秀桥时，芝川河忽然成了泛黄的竹简。儿时的我总爱坐在司马祠前的石鼓上，看晚风翻动祠内八百通石碑。太史公的衣冠冢前，几茎青草从汉砖缝里挣出来，在残阳里颤巍巍地蘸着霞光写字。忽有牧童牵着黄牛从祠前经过，牛铃叮当惊起柏树间的昏鸦，扑棱棱飞向祠后梁山深处——那里葬着太史公的半部《史记》，另半部早化作韩原大地上生生不息的麦浪。

民杨夜市在戌时初掌灯，状元街霎时浮起琥珀色的光晕。卖孜然肉夹馍的老板边拿铁锅炒肉边用方言吆喝：“孜然肉夹馍，好吃的肉夹馍”，水汽裹着椒香漫过明清商铺的雕花门楣。穿对襟衫的汉子支起鏊子烙菜盒子，黍米面饼在滚烫的河卵石间鼓起金黄的云朵。最妙是刚起锅的枣沫八宝粥，粗瓷碗里浮着一层晶亮的枣脂，让人想起太史公祠前那株唐槐春日里飘落的细碎金蕊。

打更人的梆子敲过三响，文庙棂星门上的鸱吻正吞吐着银河。护城河的蛙鸣里，我依稀听见有人吟哦“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城隍庙的戏台上，老生仍在唱《赵氏孤儿》，沙哑的嗓音掠过屋脊的吻兽，惊醒了司马迁祠檐角沉睡的风铃。月光漫过金塔寺的唐砖时，整座古城忽然化作一卷摊开的竹简，每个街巷都流淌着未干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