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后，夜色渐凉，星空璀璨，树叶婆娑，虫儿欢鸣。

麦堆之上，余温尚存，成熟的味道如丝一般，驱散了一天的劳累。少年与父亲，都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深邃的星空。

爸，我们从哪里来的呢？

孩子，我的爷爷，也就是你的太爷，是从一个叫作邯郸的地方来到这里，生儿育女，才有了我们这一家人。

那你有没有去过那个叫邯郸的地方？

没有，只是听你的大爷说过，我也没有见过我的爷爷，但我听说，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然的话，怎么能够有我们这一家。

那你怎么能够记得这么清呢？

孩子，不论到哪，也不论干啥，人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根是什么？

你看咱们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我小的时候它就一搂粗了，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为了做家具，就伐了它，让木匠老吴做了箱子柜子，后来，它又发出了芽，慢慢长成这么大，每年四五月，我和你妈掰槐米，把它掰得都成了秃顶，但你看它还是那么的茂盛，这就是因为它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到土里去了。

爸，你说，我们今年种了十几亩的麦，但总感觉没有打下多少粮，是不是还要常吃玉米面的窝窝？

谁说种得多就打得多了，可不是这么回事哦，把麦籽种到地里，要墒好，苗好，还要防野鸡，第二年了还不能太旱，还要锄草，就算把任何事都按照时间做得很好，但也不一定能够想打多少粮食就能够打多少粮食。

哎，看来，弄不好还得吃玉米面窝窝，可真的不好吃。

那也不一定，麦是粮食，玉米也是粮食，还有黄豆，糜子和谷都是，麦磨成白面能做白面馍，但软糜子的窝窝再蘸上咱家的蜂糖，可比白面馍馍好吃多了，谷脱了壳碾成米，不是家家早上都离不了的嘛，谁敢说不好喝。你大姑把玉米面和白面掺在一起做的两面馍，不是也很好吃，孩子，你要懂得，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要人活道，就不会太差。

我有些懂了，爸，你看我的半截裤，是我妈把我穿破的长裤子给我铰短了的，军子和阳子他们都笑话我哩。

哎，孩子，你知道衣裳是用来干啥的吗？

衣服就是用来穿的呀。

孩子，衣服是用来保暖和遮羞的，你穿什么，只要舒服就好，咱们家人口多，衣服就得省着点穿，只要能够保暖和遮羞了，再说好看不好看，你的那些小伙伴，虽然说半截裤不一定是长裤子给改的，但有的补丁一层裸着一层，有的短的屁股都要露出来了，大家还不是照样穿，咱们家现在的日子还不允许让我们经常买新衣服穿，就这个半截裤，后面还得给你弟弟留着哩。

爸，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买到新衣服呢？

过年吧，等今年过年，我和你妈带你们到云岩街上，给你们都换上一身新衣裳。

那为啥只有过年才能买呢？

因为过年，你们都长大一岁了呀。

那我们就等着过年，记得一定要给我们买新衣服哦。爸，今年冬天，我们能不能别再修窑了，咱村的杜叔都盖房上塬了，咱也盖个房子，就不用再爬窑坡了。

孩子，房有房的好，塬也有塬的好。咱家这个院子，是你爷开始修的，一镢一镢地才有了现在这个模样，院也大了，果木也种了不少，也够咱一家人住了。你爷老了，修不动了，那我就得给咱修，让院更快一些，更大一些，我和你妈在这个院里结婚成家，你和弟弟妹妹在这院里出生。暂时，我还不想盖房上塬，就想把院修大一些，把窑里修明亮一些，我已经给木匠老吴说好了，今年冬里，咱不动土了，让老吴给咱窑做上一副门窗，安上玻璃，咱家这窑也不见得比房就差。

可我还是想住房子哩。

会的，孩子，在我们还没有盖好房前，这个窑院就一直是咱的家。

爸，我妈说，结婚那会你答应给她买自行车，但到这会还没买。

你妈说得对，那阵确实是答应买的，但结了婚成了家，随着你们几个出生，我就光顾着想办法养活你们了，把自行车这茬也给忘了，等今年缴了烟，就先给咱家买辆自行车。

真的吗？听说骑着自行车跑得可快了，比咱家的小叫驴快多了。

那肯定快，但要用力蹬才行，只要有劲，蹬得越快，就跑得越快。

那我能骑不？

当然能，但你先得学，你个子这会儿还有些矮够不到，等买回来了，爸先带着你去云岩街上转转，再去你外公家去走走，要是有空了，咱去城里也行。

城里在哪里？远不远？

城里啊，有一百多里路哩，要翻四道沟，三道塬，就算骑车子，也得一天，下坡和平路上骑着，上坡推着，还得背上水和干粮。

那还是不去了，太累人了。

你这孩子，要想去城里，不吃点苦，流点汗，那怎么行，前些年，你奶奶生病在延安住院，我都是从咱家来回走着去的，一开始想自己也怕走不下来，但当走完了，也就那么回事。

可太费劲了，我不想。

孩子，你还小，等你大了，想去任何一个地方，想做成任何一件事儿，都得吃苦流汗哩，但不能一开始就怕，而是要相信自己，肯定能够做到。

爸，今晚，咱俩就在麦堆上睡吗？

是呀，孩子，咱们得看好在家的麦，不能让坏人给偷走了，你要知道，不管是谁，可能都会一不留神变成坏人，今夜这塬上，很多人都在看麦，可要真要来了坏人要抢，我们又打不过坏人，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爸。

那就让他们去抢好了，我们明知道打不过，那就不要去挨打，再说，我们看麦，防的是贼，但防不住人。

没事，爸，天上还有明亮亮的星星帮我们看着哩。

瞌睡了就睡吧，孩子。

我还想多看会星星哩，我们一起看吧，从这头看到那头，从那头再看到这头。

好呀，孩子，那你睁大眼睛，不然的话，星星一会儿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