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在黄昏时分造访。我常站在办公室窗前,看雨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溪。远处叠嶂的山峦吞吐着灰白的雾气,选煤场重型卡车碾过水洼的声响与打印机嗡鸣共振,某种难以名状的钝痛便在胸腔蔓延。这时总会想起与友人的对话——当我说“若能将心事清空如洗”,他眼角的笑纹便泛起涟漪:“空杯方可盛明月啊。”后来才懂得,她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明月本在杯中。
初遇那片山林是在某个提前下班的周三。夕阳将储煤仓的阴影拉得老长,像条匍匐的巨蟒横亘在柏油路上。我鬼使神差地拐进岔道,穿过锈迹斑斑的铁门,忽见黛色山峦如宣纸上的墨痕,在工业烟尘后洇染开来。
山径上的青苔记得每个游者的足迹。起初我总在数自己的脚步,三百步休憩一次,如同输送机刮板精准的节奏。直到某日发现,晨露中的蛛网竟与集成电路板有着相似的精妙构造——露珠缀在银丝交汇处,恰似焊点在电路节点闪烁微光。
真正的寂静是会流动的。仲夏的某个午后,我在山腰亭榭遇见养蜂人老周。他取下纱帽时,发间粘着几粒金色花粉。他突然指向蜂箱:“每只工蜂振翅468次/分钟,但十万只同频共振时......”山风掠过耳际,我听见某种低沉的嗡鸣,恍若大地的心跳。
老周教我辨认不同季节的蜂鸣:春蜜清越如磬,秋蜜沉厚如钟。当他打开蜂箱,金褐色蜂群涌出的刹那,我忽然想起采煤工作面启动时的轰鸣。两种声浪在脑海中碰撞,竟谱出奇异的和弦。
秋分前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在废弃的护林站躲雨,木窗棂的裂缝中渗入潮湿的松香。墙角堆着泛黄的巡山日志,某页记载着:“1987年霜降,见云豹踪迹,足印深三寸。” 钢笔字被水渍晕染,恰似猛兽踏雪留痕。
雨幕中的山峦在雾气里浮沉,输电塔化作巨大的五线谱,雨丝是倾泻的音符。忽然读懂老周的话:所谓宁静,不过是学会聆听万物各自的节律。就像此刻,雨打铁皮屋顶的密集鼓点,与三公里外选煤楼的皮带嘶鸣,正在合奏无人知晓的安魂曲。
初雪降临那日,我在山涧发现被苔藓包裹的石碾。手指触及冰凉石纹的瞬间,记忆突然回溯至童年——奶奶的磨坊里,同样的石碾终日吟唱着谷物破碎的谣曲。那些被碾成齑粉的月光,是否也沉淀在这深山石纹之中?
护林人说这是70年代知青留下的物件。当年他们在此种植的杉木已亭亭如盖,年轮里封存着《喀秋莎》的旋律与《沁园春》的平仄。石碾凹陷的沟槽中,蚂蚁正搬运着松针,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交接仪式。
冬至夜加班归来,矿区依旧灯火通明。天桥上望见自己的影子被不同光源撕扯成碎片,忽而想起山中见过的流萤——那些提着灯笼的小僧,在黑暗中画出断续的经文。
走进24小时便利店,冷藏柜的嗡鸣与山泉流淌声奇妙地相似。热饮柜前穿工装的女孩,正将冻红的手掌贴在玻璃杯上,蒸汽凝成的水珠沿着她的掌纹下滑,像极了老周蜂箱上滚落的蜜露。
惊蛰前的雷声惊醒浅眠。我披衣来到阳台,发现楼下白玉兰正在夜雨中绽放。湿漉漉的花瓣承不住水珠的重量,倏然坠落的瞬间,竟与山中松果跌落的声音别无二致。
晨起时带着满身花香走进矿区,操作台的电子屏泛着熟悉的蓝光。当采煤工作面启动的刹那,我闭上眼,听见亿万只蜜蜂在血管里振翅,石碾在骨骼深处转动,而某个清晨的山雾正从指缝间缓缓流过。
友人昨日寄来明信片,背面是王维的《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此刻机器轰鸣中,我分明听见满山空翠湿人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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