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常会被某一种随机的因素勾起尘封已久的情绪，然后被不断放大，无限扩张，直至汹涌澎湃。

大多数时间，我们还是很平静，按部就班地做好每一天的事情。在这波澜不惊的岁月里，我们会遇见很多人和事，大多都会被淡忘或是封存。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天，依然平静，被动地按照生活给我们的人设默默前行。纳兰有两个句子，被集在一起，浑然天成，正是对这种思绪最好的描述：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这两句分别来自纳兰的《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和《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每每读起这两阙词，均拍案击节，叹为绝唱。两阙词的每一句都叫人荡气回肠，更绝的是单把这两句集成联语，又超越原词的意境，到了一片新的天地，刹那间天雷动地火勾起多少回忆，想起多少凉凉的初见。

那一年，我转学到你的班级里，恰好你的身边有个空位，我没有来得及看清你的眉目，就匆匆和你坐在一起。当目睹你俏丽的容颜时，我也曾内心暗喜，如此美女伴读，当是人生乐事。可是不久，你屡次掀翻我骑坐的条凳时，你给我的竟然是太多的歧视和排斥，以至于，好多年过去，我依然耿耿于怀，愤愤不已。

你是学校人人熟悉的明星，四岁入学，写的一手好颜体书法，爱笑加上一身婴儿肥的肉肉，特别招人喜爱。我也很喜欢你，贱兮兮地每天等在你上学的路上，就为了陪你说着那些我当时都觉得无聊的话。偶尔，我会拉着你的手，你也会挽着我的肩，我觉得就是亲兄弟也就这个样子吧。我以为，这一生和你会不离不弃，交好到终生。可是，随着我再一次转学之后，我们断了联系。

再次见你，你遇到了一些变故，让我想起初中学过的一篇课文《伤仲永》。我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感受，这种情绪，竟然不时出现在我梦里，梦里你依然是初见的样子，梦里，我有过哭泣。

再有一年，我来到你读书的城市，冒昧地约你，你长发飘飘地走出我梦里常驻的校园，来到我的面前。你个子娇小，但是我却觉得你居高临下地问我：哪去？我手足无措，我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凭的就是想你的一腔孤勇，我能知道哪去呢？我跟着你，如同流浪的土狗跟着一位高贵的小姐，我乞食般的模样和心情，就是我永生铭记的初见。

之后，你看不懂也不明白我是故意靠近你，仿若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我刻意地贬低你的画作，指责你的学习。你越是恼羞，我越是快乐。那一段时光，每天逗哭你，就是我表现感情唯一的拙劣手段。

突然，一夜，来不及告别，你家就搬走了，搬到我不知道的外地。我的初见就在无法问询处迷失。

再一次遇见，就真的是一场意外，意外地叫人不能相信。你如飞蛾，不，如同垂老的凤凰看见烈火，你觉得我能给你涅槃的力量，你把你的新生，完全准备托付给我。每次遇到这种疾风骤雨的事态，我都会怯懦到失态，你越是热烈地投奔，我越是惊恐审视地躲避。那种情绪之下，我的劝阻和安慰，在你眼里都是不负责任的体现。如我初见时给你说的那样，你未被烈火燃烧重生，却得到了冷静。你开始舒展情怀，开始满怀愤懑。你放弃你本有的一切，夺路狂奔，去追求你要的生活。虽然这是我初见你要求你做的，可是当你真的如此，我内心失落到极点，因为我发现自己早已愿意和你一起燃烧生命，我喜欢和你那场意外初见。只是没有想到你在爱我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在我开始爱你时离开我身边。

午后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饱胀后的思绪，不那么活跃却容易深远。也不过就是因为手机里播放着一首《漠河舞厅》里的几句歌词，令我想起半生来很多意犹未尽的初见。甚至歌词里那段：

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

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见我的话请转过身去

再惊讶尘封入海吧

竟然让我觉得心生畏惧，很多人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物是人非事事休，何必再次沉渣泛起。让记忆中的初见凉下去，忘了去，在脑海中删了去，不要还想着留些痕迹，等老来回忆，牵强的思绪，最后换来的，也许是未转身的慌张。半生已过，要学会心生宁静，要在看大雪衰老中，静静地把自己的眼睛融化。

就如我喜欢的元好问的一句诗：朱弦一拂余音在，却是当时寂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