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假闲余，偶然翻出一本购置于2016年的温暖小书——《查令十字街84号》，一本讲述了一个纽约爱书人通过书信往来在伦敦一家古旧书店淘书并建立深厚友谊的故事。不到百页的正文，两个小时读完，掩卷良久，总有一脉温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让人不由感怀起木心笔下那个“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很慢”的旧日岁月。

一切的开始，原是如此的平淡无奇，1949年10月，独居纽约的女作家海莲·汉芙，偶然在一则广告上发现了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有一家叫做“马克斯与科恩”的专门经营古旧书籍的书店，于是写信前往索购自己想要的旧书。没想到书店经理弗兰克·德尔很快回了信，并且寄去了一些她订购的书籍。就是这偶然的一念和平淡的开头，成为了往后他们绵长岁月的引线，拉开了两人长达20年的书信往来。

但一切的结束，却总让人热泪盈眶。“二十年间缘悭一面，相隔万里莫逆于心。”虽然长达二十年的通信往来让她和弗兰克·德尔以及书店员工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但由于囊中羞涩，直到弗兰克去世，海莲也没能够踏上英伦的土地，去看一眼在她梦里反复出现的那家漫漶着旧时光幽远气息的旧书店。但这份从未被辜负的信任和对“书”惺惺相惜，还是让海莲·汉芙生出“或许是吧，就算那儿没有（意指英国和查令十字街），环顾我的四周（意指她从查令十字街买到的书）……我很笃定：它们已在此驻足。”的共识感。

通信多年，虽未曾相见却好似清晰相见，默契便在此处。薄薄的一本书，几封贯穿20年的信笺，一个买书，一个寻书；一个诙谐的调侃，一个绅士的回应； 一个窝在屋里的沙发上慵懒的写信，一个在书店一本正经的伏案回信的形象跃然纸上。如果你看过那些书信，不会不为海莲的率性不羁，不加掩饰的性格而惊喜，那种毫不做作的真诚与坦率在笔尖流淌，浇灌着“弗兰克·德尔”这位温雅稳重的英国绅士。自然淳朴的无心之笔，不带丝毫的经营和造作。从索书、找书、邮寄食物、回礼、问候，从始至终没有跌宕起伏的渲染，却处处让人感受到丝丝缕缕的触动，原来买卖、金钱与阅读、友谊这样看似格格不入的东西在现实世界里也能奏出如此和谐美妙的乐章。

我想这大概就是书信的力量吧。结串着友谊、怀念、蕴藉、遗憾的《查令十字街84号》，让我们看到了书籍不仅是文字构建起的记忆存留的方式，更因跨越时间的长河而弥足珍贵，而不同年龄和时代的翻阅从中蕴藉、体悟出的更是构筑出“每个人世界”的源头，即便生命至此，却因曾有驻足，而不必让悔恨加深，而碌碌不知所然。

好书像真爱，可能一见钟情，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杳远理解和同情却总需要悠悠岁月。正如译者陈建铭先生所讲的“一旦交流变得太有效率，不再需要翘首引颈，两两相望，某些情意也将因而迅速贬值而不被察觉。看那些书信，只觉得时光是充满了缓慢韵律的流逝。也诚如1951年4月16日海莲娜在信中写下的这段动人的话:“我喜欢扉页上有题签、页边写满注记的旧书；我爱极了那种与心有灵犀的前人冥冥共读，时而戚戚于胸、时而被耳提面命的感觉。”值得我们浮一大白，在阅读中为自己构建一座避难所，逃离人世间的痛苦与不幸。

如果说海莲·汉芙执拗，莽撞的性格文字里与弗兰克·德尔的温和稳重中最有契合的什么，那大概莫过于因迥异而生出幽默感了。当然还包括那些，在海莲看来微不足道的物资邮寄，却给在50年代配给制的书店员工带来了物质上极大的丰腴，而正是这样的情感叠加，让弗兰克渐渐放开拘泥的称谓，让彼此在“书”的框架下，凝固下一段20年的“书缘”情谊。

我不愿亵渎这份跨越海峡和时空的友谊，因为书信（文字里）蕴藉的情感，本身就会因“时间、地点、环境”延伸出无限的眷恋。那是一种不受缔约阻拦的情感流露，通过书信这个媒介得以传递。这里无关爱情，只是关于书的爱恋，两个爱书懂书人的心心相惜，还有一群人的问候和挂念。我也相信一对彼此忠诚的买卖双方，一股源于书和知识的尊重，远远超过一段臆想的萌动爱情。才能让海莲·汉芙涌动出那句饱含复杂情感的文字：“但是书店还在那里，如果你正巧经过查令十字街84号，能否为我吻它，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虽然查令十字街还在，84号没了，但书店依旧在人心里，因为这里贯穿着一份永恒的书缘。

不见投入，谈何深情？不见深情，怎得珍惜？交流之可贵，情意之可珍，正在于朝夕相伴亦或挥毫泼墨间掩不住的用心。也让我不由羡慕这项“书写”工程，因为距离而衍生出无限眷恋和美好，让所有喜悦、悲伤、难过，慷慨因时间的传送而愈加沉静，耐人寻思。成因思忖对方所释放的想象，成因掂量情感所蕴藉的力量，让“文学”这门功课更加历久弥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