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叫乔振岺，是名退伍老兵。长得跟潘长江似的。

初次见他应该是很久以前了，那时我还是矿上子弟学校的小学生。那年，黄陵矿区职工运动会上有一个精瘦的小伙，步如疾风从我身边掠过，我惊叹他的速度，生生超越几名选手，逆转拿下接力赛第一名。那年，人们还管他叫小乔，那年，他25岁，风华正茂。

再次交集已是1997年，我已上初中。班里转来几名铁运公司子弟，由于铁运公司到矿区有几公里的路程，为了便于上下学，他们在矿区单身楼里租下一间房子，我同他们玩得要好，便经常夜不归家地和他们同住，巧的是隔壁住是已经成家的老乔。老乔把自己的婚房安置在单身楼内，昏暗狭窄的楼道里，我常常看见穿着人字拖、白背心黑裤衩的他在蜂窝煤炉子边娴熟地翻着炒瓢....后来，他有了一个孩子，整日乐呵呵地端着奶瓶跑出跑进，那段时间老乔是开心的，时不时会端些水果来分给我们吃，十四五岁的我们很是闹腾，录音机里经常大音量播放着《伤心太平洋》，时不时模仿着录像里武打片中的动作打闹，在房间里各种打斗排练，直到午夜，每每我们正在兴头，老乔黑着脸闯进来，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一帮小兔崽子，没点正形，看看几点了，娃让你们吵的一会一哭闹。”我们便立即停止嬉闹，乖乖地钻进被窝，再不做声。

千禧年后的十年，我外出求学工作，只是在寒暑假回到矿区时才偶尔遇到他。他依然消瘦，依然见人满脸堆笑。直到2010年，我回到矿上工作，这时的老乔已在电厂锅炉运行班当班长，还当选过厂里的劳模。而我被分到锅炉班，成了他的小跟班。本庆幸遇到他当班长，因是熟人，觉得会在班长照顾下，不会太过劳累，但这般美梦没多久便破碎了。老乔一板一眼的工作态度丝毫没让我觉得轻松，还时常被安排到锅炉零米去捅渣管。火红的碳渣在锅炉风压的推动下如子弹般从渣管口射出，炙热的空气夹杂着呛人的粉尘让我无法呼吸。我抱怨着跑回主控室质问老乔为何如此整我，老乔没回答，只是带着我在零米一遍又一遍的把渣管疏通，我也再不做抱怨。同班的小王说:“你不知道乔班长那是消防兵退伍的，耐热着呢”此后的我抱怨少了，并非被他的工作态度折服，说了也起不到任何效果，在习惯中慢慢跟他学习循环流化床锅炉如何调节、如何处理事故，老道的他也没藏着掖着，也算是倾囊相授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记得最清的应该是那句：“上班至少要对得起给你发的那些工资。”

老乔爱钓鱼，每逢休班，总要拉着我和他去周边钓鱼，有时候大冷天的还要夜钓，我的个天呐，我说白天钓也就行了，接近0℃的气温，还大半夜的。没办法，他不走，这老林子我也出不去，硬着头皮和他钓，我一无所获，老乔倒是一次又一次欢快地收获着。我劝他回吧，太冷了，他到执拗地说，他在部队怎么怎么，如何如何，说内蒙古的冬天比这冷多少倍，还不是照样天天出任务天天在野外耗着。我说不过他，便和他撑到天亮。庆幸的是老乔回家把鱼炖了，我们一起开个荤，喝点小酒，听他酒后大肆讲述自己的峥嵘岁月。

临近建军节，公司安排我制作一部反映退伍军人的微视频，根据安排，我看了拍摄脚本，又是老乔。我乐呵呵地到厂里找老乔，灰渣库里我没有看到他，却在监控画面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老乔在输渣链斗机下弯腰掏着东西。我打电话给他，打趣道：“小心你那间盘突出的老腰。”老乔笑道：“我在这里等你，过来吧！”

见到老乔，他满脸汗珠说道：“怎么拍你看，我配合你”。我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自己取镜头，你劳动的样子就是最好的画面”。拍摄完毕，我告诉他还需要一些生活中的画面，他欣然答应，便马上打电话给他爱人，让把他在部队上的军装找出来。在家中的拍摄就如朋友间的闲聊，身旁的电视机里播放的是电视剧《跨过鸭绿江》，我们边聊边准备着，他找出了不少老物件，一枚华北解放纪念章吸引了我，我说你还有这物件，老乔说是老爷子的，老爷子曾打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我才知道老乔还是个军人世家，把军人使命传承下来的。老乔穿上1993年退伍时的军装，镜子前一身戎装的老乔，军人的气场瞬间在房间中弥漫开来，一个军礼，坚定眼神里尽是昔日的荣光，他仿佛回到了那片草原，听到救援集合的警铃，面对大火，无畏地冲进火海，将被困人员一个个救出……

老乔说他在部队的几年中扑救过大小火灾70余次，从来就没怕过，集结号一响，装备上身就都变作无畏的勇士。我虽未踏足过军营，但依然能理解他的感受，就拿最近河南的洪灾来说，子弟兵同样无畏冲向一线，我们的安全感就是这么来的。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我在收拾相机的时候，老乔在整理他的军帽。由于年代久远，帽带已经脱落，老乔不知从哪找出针线来，一针一针缝了起来，一身军装，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低头严肃地缝补着，多好的一个画面。于是我将本已收回的相机取出，定格了这充满浓郁军旅情的画面。

我年轻的时候也向往过军营，老乔的所见所闻加深了我的这份遗憾。我走向楼下，回望阳台上的老乔，他穿戴整齐，一个标准的军礼，目光向远方看去。

老兵不死，只是逐渐凋零。（王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