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云河镇的大桥栏杆上，手中紧握着一瓶小香槟，金属瓶盖已经打开，五彩标签紧紧的贴在瓶身之上。

他小心举起瓶子，轻抿一口，酸甜在唇齿间蔓延，为疲惫的身体注满了能量，他扬起笑容，注视着桥下哗啦啦的云河水，大拇指不争气的从布鞋钻出，他笑了笑对自己说，不要紧，回去让母亲再给补上，还可以穿到今年冬季的到来。

听伙伴们说，小香槟有种神奇的力量，喝一口就可以让人忘记疲惫，比集市桥头王六娘卖的糖精水要好喝多了，糖精水是甜在嘴里，小香槟却能够甜在心里，可一瓶小香槟需要一块钱，他知道，只有手里的䦆头能够帮他换来一瓶小香槟。

下学后，他迫不及待地一手抓起半个玉米面窝头，一手提着老䦆头，在村口和伙伴们一起汇合，一边咬着窝头，一边向西沟坡里前进，最近一段日子，那里是他们课后的战场，比十个打谷场还要大的西沟坡，被他们用老䦆挖了个遍，只为从黄土中刨洗如筷子般粗细的甘草。可今天一直到天黑实，这片已经被掏空的西沟坡再没能够像往常一样，一身的汗水只换来十来根长约尺许的收获。

六月的日头将云河桥的铁栏杆晒的发烫，他转个身，瘦弱的后背紧紧的靠在栏杆上，祖父说，冬天着凉了的后背夏天晒在发烫的石头上就可以治好，他想，这铁栏杆兴许和石头是一样的，可以让他经常发疼的后背阴雨天不再疼痛。

祖母说，挖不到甘草了，我带你去挖柴胡吧。于是在一个星期天，他提着小䦆跟着祖母，在村旁大大小小的土坡上来回跑，晌午时分，将挖好的柴胡带到河边，剁去叶子，洗净放在青石板上晾蔫，在小溪边的灌木丛下，用石头架起放羊人留在沟里的铁壶烧开水，吃完干粮后在树荫下小憩一会，他看到，一根荆条长成了扁状，祖母说，那是因为有蛇爬过，他有些害怕，蛇一直以来都是村里人最为敬畏和惧怕的生灵，他只好挪个地方，在草地上躺下，疲惫瞬间袭来，很快便入梦。日头下山的时候，他们跟着牛群朝村中回去，上坡时，他拽着黄牛的尾巴，只有这样，才能够省些力气，夜晚的油灯下，剪去所有柴胡的干叶，祖母说，这堆柴胡拿到集市上，可以卖三毛钱。

云河桥上，很多人走来走去，他看到，有的人已经在桥上来回走了十几遍，却什么东西都没有买到。兴许他们和我一样吧，他在想，怀里的小香槟被日头晒得有些发热，他小心再抿一口，虽然没有刚打开盖的那种清凉，但酸甜味依然无可替代，后背有些发热了，他转个身子，瘦弱的胸口顶在栏杆上，一股风吹过，撩起了衣襟，蓝的、灰的、白的和黑色的补丁爬满了衣襟。

扳着指头算算，离一块钱还差一大半，跟着祖母去挖柴胡，只能选择在不上课的星期天，除此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凑够一元钱。一天下课后他闷闷不乐的在泥泞路上低头走着，突然听人说，村里有家正在箍石窑，一天有两块钱的工钱，他没有回家，和主家说好，每天下课后日头还很高，他可以一直干到天黑，一天一毛钱。他没敢让做石匠的父亲知道，而是偷跑到工地上，面对着一大堆的石块，没有一块是他能够抱得动的，在大工的安排下，两人将地上的碎石块装进破麻袋，抬起来放到他背上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尖锐的石块透过麻袋，似乎都扎进皮肉里，但他咬咬牙，挺直了腰慢慢的超前挪出一步，他听到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在作响，但不能放下，一步，又一步，终于将石块背上了窑顶，那一刻，他双眼发晕，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主家给了他两毛钱，让他别再来了，这苦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扛得住的。

日头已经翻过了云河桥，他站了起来，怀里紧紧抱着还剩大半瓶的小香槟，朝桥南而去，王六娘依旧坐在马扎上，面前摆着几个用罐头瓶子装满的糖精水，他停下脚步，紧紧盯着瓶子里的糖精水，王六娘似乎认识他，示意他一杯只需要五分钱，他笑了笑，露出怀里的小香槟，王六娘的眼里闪过一丝羡慕的光，他没有再理会她，起身又抿了一口，将嘴角所有的酸甜都舔到嘴里，生怕有一滴会漏掉，滴到他一条长一条短的裤腿上，或者是脚下的黄土里。

还差三毛钱，他仔细算了算。村里来的朱铁匠支起了火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为小村带来了不少的快乐，村里人的䦆头、铁锨、锄头、铡刀等十多年来都出自于朱铁匠之手，人们对他的手艺深信不疑，一个下雨天，很多大人都集中在朱铁匠的火炉边，看着铁块被扔进火炉烧的通红，在朱铁匠的捶打下，变成一件件闪着光的器物，就像再看一场一年都来不了一次的电影。等众人都散去了，他蹲在火炉边上不愿离去，朱铁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他高兴极了，伸出双手抓住大锤，大锤却像长在地上一样，他这么也拉不起来，朱铁匠就对着风箱笑，他连忙放下大锤，双手抓住风箱，一拉一推，火苗在炉中跟着风箱噗嗤噗嗤的燃烧，他的额头冒出了汗，双臂酸困的厉害，但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等到朱铁匠放下最后一件活，他才松开风箱，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朱铁匠解下胸前的皮裙，从腰里翻出来一个布兜取出三毛钱递给了他，他接过钱，不忘给朱铁匠鞠躬致谢。

天色有些不早了，云河桥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他知道家的方向，十里的山路他不敢在天黑后走，再抿一口，小香槟的气儿似乎少了些许，喝下去也不打嗝了，举起瓶子看看，还有多半瓶，路过一家大门，他从一堆玉米芯你找出来一根紧紧的将瓶口塞紧，抱着朝回家的路而去，很快便赶上了熟悉的路人，他们紧紧盯着他怀里的半瓶小香槟，他仰起头，笑着说，这是给弟弟妹妹留的，他们喝的时候还要对他们说，日子虽然很苦，但生活却很甜。